12 雪月送迎
“雪月城特来此地，恭送叶安世回宗！”
一杆乌金色长枪从西面而来，划破万里长空，枪声长鸣，如龙吟虎啸。随之沟壑深凿数十丈，阔利地画域分区，彻底拦住了无双城试图重整旗鼓再度冲上去的人马。
“这又是谁！”首席弟子卢玉翟拉过愣神的无双仰天怒喝。
“我。”一个淡淡的声音回答了他，一袭玄衣从远处飘来，稳稳地落在了那柄长枪之上。
唐莲面露惊喜:“三师尊！”
无心苦笑的面容惨白得没了人样。
那黑衣人只是回头望了卢玉翟一眼: “适才你问我是谁？”
不足半盏茶的功夫，先是历代传承的百载剑匣莫名失控，心甘情愿对陌生人俯首称臣，如今又凭空蹦出来这样一位……卢玉翟再也按捺不住满心忌惮，手中银色长枪不住地鸣叫，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不认得我？可认得我这杆枪？”黑衣人又问，语气依然淡凉。
卢玉翟苦撑着千钧之势所压，连喘气都无比艰难，终于忍不住咆哮起来，手中长枪猛地一挥，只是一挥之下。
寸寸断裂！
他不得不踉踉跄跄地猛退，每退一步，就吐出一口鲜血，一直退了三十步，才在诸位同门的扶助下勉强止住。
“还想问，我是谁吗？”黑衣人站在长枪之上，垂首遥遥地望着他。
不露气息俘群剑，单凭余威震众敌，雷无桀已看得目瞪口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一个两个的……都还是人吗？
萧瑟微微侧身，严肃的目光自然而然顺过自家先生移向带着几分儒雅书生气的黑衣人:“世间用枪之人第一，枪仙司空长风。”
乖乖扣严纱笠，从始至终置若罔闻的白衣仙人忽然手腕一翻，反扣住了小狐狸娇嫩的爪心，不轻不重挠了几下。
雷无桀的眼神愈发炽烈、直冲燃焰，萧瑟暗自缩紧掌心全然拢住作乱的两指，复才稍稍敛去面上不悦，叹了口气悠哉道:“小夯货，天启城里那些纨绔子弟眼巴巴瞅邀月楼里的花魁时，眼神也差不多就是你这样了。”
“我们走。”无双城浩浩荡荡一行人当机立断，毫无留恋地转身撤离。
黑衣人直起身，垂眸观察几番无心，赞叹道:“自废一身功力，这可不是常人所能做到的，难怪忘忧这么看重你。”
“三师尊，你能下来说话吗？你当我们仰头说话不累吗？”唐莲的拳头握了又握，终于忍不住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哦哦哦。”司空长风终于反应过来，从长枪之上跳了下来，手轻轻一挥，那柄乌金色长枪便顺从地回卧掌中，“小莲，任务完成得不错，辛苦你了。”
唐莲神色微微一变，脸又黑了三度，快要撵上两人如出一辙的衣色:“三师尊，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小莲。”
“怎的？要怪就怪你的怜月师父，自己名字娘就算了，给徒弟也取了个这么娘的名字，”远眺几眼飞扬的尘土，司空长风十分满意地转过身，欲抬手抚摸爱徒脑袋的刹那，长枪“哐当”坠地，整个身子倏地僵住了:“你……您？”
被萧瑟有意无意挡在身后仅现半角衣袂的仙人，兴致缺缺地重复了一遍他的开场白:“我。”
淡漠的语气里仿佛淬满了难以言表的冰霜。
莫衣先生怎么会在此处？还一身……自己貌似从未冒犯他吧？杀千刀的百里混蛋，鬼葫芦里到底卖了什么药？不计其数的念头急转而过，司空长风茫然地张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往下答话。
没有人知晓，这个时候，传说中虚无缥缈的海外仙山，留了两撇漂亮小胡子的青衣男子正趴在绵延山脉最深层的石桌之上，紧紧闭着双眼，似乎已经醉倒了，可又突然响亮地打了个大喷嚏。
一只狡黠的赤狐敏捷地跳上桌，歪头瞧了瞧，却发现那人并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便又大胆地呼朋引伴拱通另一方狭窄的小石洞，轻车熟路地钻了进去。
冷风嗖嗖，负伤多时的和尚隐忍地轻咳几声，周身腾着一股紫气的紫衣侯立马飞过来扶住了他，径直将手掌按在微抖的背上输送真气。
无心笑了笑: “雨寂叔叔。”
“哼，见了我就跑，逃来躲去这么长时间，现在肯认我这个叔叔了？”紫衣侯冷哼一声。
三顾城美人庄内曾与萧瑟对赌骰子的白发中年男子也赶了过来，手拄玉剑跪倒在地:“少宗主，天外天已经等待少宗主回宗，整整十二年了！”
唇边浅笑漾漾，恍若酿坏的美酒:“莫叔叔。”
雷无桀认真地看着无心，道: “你们一个唱红脸、一个扮白脸，急不可待逼他走，问过他同意不同意了吗？”
紫衣侯勃然大怒: “他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少宗主，不回天外天，难道要回那寒水寺？”
雷无桀丝毫不惧: “如果他就是想回那寒水寺当个自在随心的小和尚呢？”
萧瑟无奈地拍拍袖摆重叠下挣脱束缚变本加厉揉捏自己腕骨的指掌，慢悠悠抽身踱步，站在了雷无桀的身边，也不理睬其余人等，只是打量了几眼昔日邪僧:“你若不愿去，我给你想办法。”
左右为难的无心长呼一口气，推开紫衣侯的搀扶，走到了跪倒在地的白发仙面前。
静默良久，再次叹了口气。
白发仙仍旧没有抬头。
“我明白了。”无心往前走了一步，越过了他的身边，“走吧。”
“雪月城恭送天外天宗主叶安世回宗。”司空长风朗声道，多番思索后笑着补了半句，“叶宗主自然可以回寒水寺，只不能是现在。”
无禅不舍地走近三五步:“无论师弟是不是天外天的宗主，寒水寺仍有一间禅房，一个蒲团，一本佛经，属于师弟。”
“佛经就免啦，我其实从来不念经的。”无心颔首告别师兄，又拍了拍雷无桀的肩膀，“教你的拳，每日都要打。有朝一日定能灰中取火，石上开花。”
“和尚，你竟真的要走……”雷无桀不忍地点点头，几乎落下泪来。他与这和尚相识不过数日，却在心中已翻滚起惺惺相惜之感。
“至于我教你的……”担忧的目光投向萧瑟，无心悄悄将握得温热的锦囊塞给他，“我希望你永远都没有机会用。”
“废话真多，我早忘了。”萧瑟耸耸肩，漫步回到暗渗冷气的雪衫先生面前。
无心已然侧过身，背对着他们，往前踏了一步，旋挪跃起，白发仙和紫衣侯纵身跟了上去。
“我欲乘风向北行，雪落轩辕大如席。我欲借船向东游，绰约仙子迎风立。我欲踏云千万里，庙堂龙吟奈我何？昆仑之巅沐日光，沧海绝境见青山。长风万里燕归来，不见天涯人不回！”
和尚的身影越行越远，可声音却直冲云霄，经久不散。
“盼与君重逢！”那一袭洁净白袍再也寻觅不到一点踪迹。
无禅低头轻呼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雷无桀和萧瑟均是张望着远处消失的身影，低声喃喃道: “盼与君重逢。”
仙人微眯眼眸，不动声色将强耐伤感的小狐狸往怀里揽了过去。
“不知雪月城是否有幸求莫衣先生暂歇赏景？”
司空长风恭恭敬敬将长枪插在地上，毫不迟疑地一撩衣袍，单膝跪地。
唐莲和司空千落讶异地瞪大双眼，都以为他疯魔了，但看他如此认真的样子，不敢多言，只是面面相觑。
“好一个雪月城。”轻扯长袖示意先生暂勿多言，萧瑟冷笑出声。
司空长风仍然腰背笔直，面目沉静。
情不自禁紧了紧手下抓牢的皓腕，萧瑟冷眼皱眉，面无表情:“凭什么？”
耍少年脾性的醋狐固然别具风味，秀色可餐，可若是不小心肝火郁结……仙人暗暗抚上紧绷的臂膀，安抚着勾勾沉睡的内息。
萧瑟借机传音入密:“先生既然不曾把楚河与阿瑟视作水火不容的两者，便当明白我究竟在意什么。”
平素温和的内劲第一次毫不掩饰主人的野心，霸道至极地缠绞五脏六腑。
“无论如何，你只会是我的。”
意图清算总账的小狐狸不甘示弱瞪仙人一眼:“哼，谁是谁的？路遥知马力。”
旁若无人地对视片刻后，许是猛然意识到某一点，他们同时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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